厚圃十载著就长篇小说拖神被赞为解读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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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创/深圳商报记者赵玉

《拖神》

作者:厚圃

作家出版社

年2月

年伊始,深圳作家厚圃六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拖神》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拖神》是一轴呈现潮汕平原近代历史变迁、人们精神嬗变的艺术长卷,作品以两次鸦片战争为主要背景,跨度六十多年,凭借人神鬼的多重视角,探索潮汕人的灵魂家园乃至中华民族的精神皈依。

读了《拖神》,你会知道潮汕小说也有史诗

拖神,是潮汕平原独一无二的游神活动,当地人以扳倒神偶、惩罚警醒神明的方式,祈求来年丰收富足。拖神暗合了尼采的“超人”哲学:在传统价值全面崩溃的时代,人如何重新确立生活的意义,既能超越自我又能超越别人,打破一切旧框框以体现人的生命意志,旺盛创造力,做生活中的强者。

著名文化学者、翻译家、资深媒体人刘秉仁说:“厚圃先生的书将我最喜爱的粤东海岸历史活化了,深植大地的极具天赋的语言。”《亚洲周刊》年十大小说奖得主、学者林培源说:“厚圃的长篇小说《拖神》是目前所见写潮汕的最好的小说,读了《拖神》,你会知道潮汕小说也有史诗”。

小说以樟树埠的崛起与没落为主线,着力描写主人公陈鹤寿为代表的潮汕商人、商帮的命运与传奇。主人公逃亡途中拐走“表妹”,贩卖“鬼火灯笼”,当过走乡药郎,经历了疍民、畲族和潮州人三个族群由冲突走向融合的艰难历程。造巨舟、遇风潮、上花艇,下南洋、救海贼、创船行、与神一战,同行倾轧,埠权易手……太平天国运动风起云涌,鸦片战争再度爆发,汕头开埠,火轮垄断洋货倾销,父子反目兄弟突围,国仇家恨恩怨缠绵,老一代潮商悄然沉落,新一代潮商向海而生,潮起东南,龙行天下。

如鱼儿溯源般重返精神的故园,寻找精神的归宿

▲作家厚圃

作者厚圃,原名陈宇,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广东澄海,现居深圳。著有长篇小说《拖神》《结发》《我们走在大路上》,小说集《契阔》《只有死鱼才顺流而下》,随笔集《草木人心》等,曾获台湾联合文学奖、广东省青年文学奖、广东省小说奖、“岭南文学新实力十家”称号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厚圃说:“我的童年是在潮汕平原一座古镇上度过的,文学于我,犹如老家的潮剧对于旧时的乡人,能让平庸乃至艰辛的人们看到另外的人生,唤起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情感和想象,从而延展了生活和生命的时间和空间。对于自己的小说创作,我将它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乡土题材,我对它的着迷,与其说是对昔日时光的眷恋和对乡土朴素、积厚的文化价值的神往,毋宁说是一种文化自觉,由着情感的本能所驱使,如鱼儿溯源般重返精神的故园,捡拾记忆的碎片并将其缝缀成一个片断,或者局部,以昭示生命存在的痕印,寻找精神的归宿。反过来,作品中的人和事又映射了现实,赋予于现实更多的意义。我的长篇小说《拖神》《结发》《我们走在大路上》以及系列的乡土类中短篇小说,正是从故乡那片土地拔节生长,成为纸上的庄稼而被我一茬茬地收割。另一类是城市题材。与‘过去时’的乡土叙事相比,我把城市书写归为‘现在时’。所谓的城市文学,我以为并不仅仅因为作品中出现了林立的高楼、红男绿女这样的城市表象符号,而要看其本身是否反映出城市人的思考、立场和生活模式,传达出现代城市文明的精神和矛盾。我的《契阔》《前妻》《我们能否相信爱情》一类的小说,里面饱含着我在深圳这座城市个人的生存和生活的体验,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几乎所有的城市题材创作都是对深圳的书写。”

精彩的民族魔幻小说

长篇小说《拖神》以独特的构思,魔幻的视角,深邃的思想,复杂的人性,色彩瑰丽的风土人情,悲壮开阔的时代背景,真实的历史事件,诡异的草莽传奇,共同构筑起人神鬼共处、血肉交融、动人心魄的神奇天地。

厚圃说:“在我们睁开眼睛时,现实的影像纷至沓来泥沙俱下,我们眼中的世界似乎再真实完整不过,然而眼见未必为实,对真实世界的认知更需要我们闭上眼睛用心体察,现实世界的梦幻、泡影,如露如电般地消失,我们的心湖在万籁俱寂中终究会找到世界的本源,人性的本源,我们用这些本源去构筑我们的内心世界,并将之最终投影到现实的人生之上,这时候的世界才能纤毫毕现。当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在我们闭上眼睛之后刚刚开始,我想要描述的人生及世界也才真正开始。真正伟大的作品是有维度的,于时间的纵轴上能无限跨越,经得起时间的推敲和磨砺,历久弥新;于空间的横轴上能完全突破地域、民族、行业,反映人生和人性的共性,唤起普遍的共鸣;于意识形态的层面,能自由遨游,影响或改变人们的精神思想。我知道,穷尽我的一生,也未必能写出这样的作品,但是我愿意,先闭上眼睛,用内心去聆听来自世界的真实声音,用心去探究现实的人生,并付诸于笔端,还原我眼中的一切。”

摘录一

倒退六十年,桑田滚回娘胎,弟弟浩云不得不耐着性子排队,樟树埠的八街六社、高樯巨舰、水闸货栈、神庙前的人山人海,就像被下了魔咒,隐匿于天地的巨幕之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喧响也都一股脑儿流回大地,如无数溪流消失于荒漠之中。一切似乎又回到万古洪荒的初始状态:寂寞、饥渴、病痛、贫瘠、瘟疫、瘴气重新包围了这片三角洲,蚊蝇成灾蛇蝎出没,大群大群的白鹳贴着滩涂野地低飞,黑压压的老鸹起起落落啄食着巨兽腐肉,长草繁花如野火般烧得满山烂漫,老樟古榕在风里摇荡着泥淖湿地蒸腾出来的恶臭,天光云影急遽飞逝,山川原野忽明忽暗……

十郎啊,你从时光的这头奔回那头!滔滔白浪般卷起的胡须黑了短了细了,腰杆如桅直了壮了硬了,饱饱的气血再次注入干枯瘪塌的肌肉,身体像升起的风帆呼呼鼓胀,乌烟似的长发在脑后飞舞缭绕。你那“假表妹”暖玉像被吹了口仙气,胸脯丰满了屁股圆实了,褶皱的脸光洁了细润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新媳妇才有的机灵与羞涩。江湾变得荒凉开阔,镰刀锄头轻了,短针长线活了,周遭的东西触手可及,一个崭新野性、瑰丽多刺的天地犹如画卷徐徐打开……

我的夫君呀,别躲在门外了,快来大殿吧,省得我要抬高嗓门。也就昨天,冥府的判官骑着高大的异兽,冲开由无数蝙蝠和乌鸦组成的重重帷幕驾临神庙,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我回去接受审判,随业受报。他说你的阳寿已尽,我再无拖延下去的道理。

判官口气威严不容抗辩,临走时却丢给我一只小瓶子,一缕阴风捎来了他的劝告:“喝了它吧,你就自由!”我想都没想就把它扔出去,我不要什么自由,我只要你,不等到你老娘我哪儿也不去!

今晚我真的没喝多!十郎,我最讨厌别人这么啰哩叭唆了。就像那个爱管闲事的天妃娘娘,还有那个鬼鬼祟祟的三山国王,老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我才懒得理他们。你也真是,咱俩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怎么可能喝高呢?不就涮了下口嘛。你忘了?我外公可是开酒坊的,平原上有哪个酒鬼没喝过他老人家酿的“莲花白”?我一岁时从高处跌下,连神医都说骨头碎裂无力回天,我外公二话不说将我拎起来丢进酒池,从此后酒液就浸透了我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我血管里流的是酒,肌肉里吸的也是酒,莫非你真忘了?洞房花烛夜你揭开我的红头盖,嘴对嘴给我的不也是一口酒?你说这叫“相濡以酒”。温热的酒从你的唇浸润着我的唇,从你的嘴滑进我的嘴,又从我的嘴吸进你的嘴,你抱着我冲撞翻滚战栗,烈酒的辛辣醇香就从你我的唇齿、皮肤、毛发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咱俩就像整个儿掉进这甘醇圆润、无边无尽的波里浪里,任由幻觉引领着我们突围、翱翔。

我哪里醉了?你要是觉得我神神道道,那是因为我沉溺于过去。你带给我的那些琐琐碎碎的往事啊,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今天,就刚刚……冤家啊,要是没有这些回忆,我就没有了你。要是没有了你,我还不如一株小草,一缕轻烟。好好好,我唠叨,我偏执,我倔强,我神经,我愚蠢,我胆大,我逞能,我胡搅蛮缠,我口是心非,我自欺欺人,我执迷不悟……可是我的负心贼,我最敬重的男人最痴迷的好汉,我阴道里的游子眼皮底下的泪滴心口的创痛酒后的污垢子宫里的播种者,我的鳏夫我的冤家我的庇护者我的无情郎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短暂一生的终结者,整整一个甲子,如果我不把自己灌迷糊,你叫我如何孤零零地熬过这漫长的等待?你叫我如何去面对你的新欢新爱?又如何去面对我自己?

你问我是谁?呵呵,我的名字曾沾满了烟草味的口水,在你的唇齿间吞吞吐吐;我的名字也曾衍生过无数肉麻的卿卿我我,蝴蝶般地在你的唇边飞舞。可惜我还没来得及逮住那些鲜丽多彩的幻象,它们已经化成了灰烬化作了尘埃。我埋怨过自己福薄,也庆幸过自己命短,一个姿娘(女人)能在皱纹未深、青丝未白、乳房尚未松垂之时留在爱人的记忆里,那是多大的幸运啊!

不管你承不承认,十郎,我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孤独的那个部分,而你,却是我生命的全部。咱俩早就无法分开了,就像无法跟过去分开一样。

是啊是啊,我也问过自己我是谁?我是这世间的一粒尘埃,一道真气,一颗水滴。我是一尾流星,一阵风,一坨冰雹,一绺雨丝。我是一道闪电,一声惊雷,一抹亮光,一道暗影,是来去无踪的无形之物,我可以分裂成无数的微粒,也可以凝聚成透明的物质,我可以随风起舞,也可以顺着时光沉浮。我可以随意舒展“玉体”自由呼吸,像鸟一样飞掠万里长空,将残留的酒气还有深深的忧虑播撒于云海之间。我是时间长河冒出的泡沫花儿,是沧海一粟,是樟树埠俯仰枯荣的见证者,是潮汕平原的守护神。我是酒鬼,是孤魂,是你的新娘!

(——摘录自:第一章鬼迷心窍)

摘录二

这对年轻人翻山越岭足足走了六天,终于找到平原最大的河流韩江,接下来的道路变得坦平开阔,暖玉却不愿再走了。连她也未曾料到,自己会从急驰的马车上跳下来。听到哎哟的惨叫,陈鹤寿急急勒住缰绳一脸茫然地跳下来,声音带着急切:“怎么啦幼妹?”

鲜血丝丝缕缕从贴着暖玉小腿的裙摆上渗出洇开,她没哭也没闹,心里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当陈鹤寿向她靠近时忽然拣起一块锐石抖动着:“别过来!”她相信这么做能够产生一点效果,但也仅仅是一点效果而已。见陈鹤寿装作没听见伸手去拉她,只好将锐石转向自己的脑门:“你再不站住,我死给你看!”绷紧的嘴巴和紧锁的细眉,使那张小尖脸具有一种坚决得有点残忍的表情,与先前那个文静柔弱的暖玉判若两人。陈鹤寿一脸无辜地讪笑:“幼妹,你摔糊涂啦?”暖玉不屑地说:“甭装了,府城在上游,你往下游走。”声音不高,他却觉得她使出了浑身的劲,像要砸碎罩在他俩身上的某种幻象。

陈鹤寿知道一切隐瞒不住也不再有隐瞒的必要,索性跟她摊牌:“幼妹,你也甭费事瞎猜,我是你表哥的同窗好友陈兴邦,乡里人喊我十郎。”暖玉挪动了一下身子,被汗液浸渍着的伤口烧辣辣的疼。

“你打算带我到哪里?”暖玉的声音仍然不大,只是疏远得令人难堪。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心里甚至对自己因无知而将受到的惩罚感到一丝好奇,见陈鹤寿涨红着脸嘴巴紧闭,又用讥诮的口气问:“找个地方把我卖了?”陈鹤寿躲开暖玉剑尖似的目光大声辩解:“你当我是啥人?”暖玉说:“你是啥人你自己最清楚。”陈鹤寿凄楚沉痛地说:“我惹了大祸,呆不下了,阿公(祖父)要我去个地方——”回想起自己惨痛的经历,还有祖父逼他对天发出“永不回家”的毒誓,有股麻辣辣的东西闯上眼睛和喉咙,竟哽咽得说不下去。

暖玉从陈鹤寿的神态反应判断出他不像在撒谎,就紧跟着问:“要去的地方叫啥名?”陈鹤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牛皮地图抖开来,拿指头弹了弹无可奈何地说:“就这里……我也不晓得它叫啥。”暖玉忽然嘴角抽动呜地哭出声来,声音细窄绵长,像在舒解这些天来紧压在心头的所有疑惑和委屈。陈鹤寿急得赌咒发誓:“骗你天打雷劈,阿公只告诉我,在韩江下游的出海口有一港埠,俯临大海吞吐潮汐,巨舰高桅扬帆挂席,那里终年浮游着樟脑的气味,房子要用铁链拴在岩石上,前朝帝王的阴魂追赶着南来北往的船只……”见暖玉仍一吸一顿地抽泣着,散乱的发丝和娇小的身体抖颤得让人陡生爱怜,心想强扭的瓜不甜,遂负气般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上前搀她却被她甩开。她自个儿咬着牙爬起来,又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挪近马车。

春分过后白昼逾长,一轮巨大的红日缓缓滑落,光线铺展在黄苍苍的江面上也浇落在暖玉身上,她纤细的骨头骨架像镀了金裹了铜,坚韧而又明亮,细小锐利的眼睛给人一种冷峻到不可冒犯的凛然与悲壮。

待暖玉坐定,陈鹤寿弯下腰来撩起她那卷了边的裙摆,她略微退缩了一下接受了。白皙的小腿上赫然呈现一片惊心的猩红。陈鹤寿拽下扎在腰间的水布,轻柔地吸去伤口周边的血迹,给它做完了简单的包扎后利索地跳上马车,甩了个脆炸炸的鞭花。马儿像明白主人的心思,猛猛地掉了个头,车厢随之剧烈地摇摆颠荡。

“去哪?”暖玉挑开帘子问,眼睛还红红的。陈鹤寿已经铁了心不再沾这姑娘:“送你回去。”暖玉说:“谁说我要回去?”陈鹤寿愣住了,对这个心慈性烈的女子又敬重了几分,咧开嘴角苦笑:“幼妹,你还不明白啊?我是官家通缉的罪人,跟了我,你这辈子怕是毁了——”暖玉凶巴巴地打断他:“毁了我愿意!”见他缄默不语又将声音放低些:“走吧,反正回去我也说不清了。”

(摘录自第二章他乡故乡)

摘录三

十郎啊,自从遇见你,爱情就掌控了我,成为了我的命运。我是信仰爱情的冒失鬼,坚守爱情的可怜虫,是违反天条的幽灵,是戳穿人类骗局的英雄,是夜幕下无家可归的孤儿,是望着温馨灯火摇头哭泣的游子,是离开了你就六神无主的小女人。为了和你打个照面,我苦苦等了你六十多年。为了与你相视一笑,亲口告诉你我还爱着你,我情愿接受冥府的任何惩罚。冤家啊,如果我被打入地狱——无论是热地狱寒地狱近边地狱还是孤独地狱,无论被烧至七孔冒烟或是被肢解成碎片残渣,又或是被投入熔铜中煮至皮绽肉烂,无论经年累月忍受着不断被虐杀而不得死去,还是被冻封僵立几百亿年受尽苦寒所逼而不得死去,我都绝不会向阎王判官说半句软话乞求他们的怜悯,也决不吱半句怨言让你感到为难和心疼,如果你看到我微微张口,那是我在告诉你,爱会赢,爱的人永远是胜者!

时间无多,十郎,该是我说真话的时候了,我不想瞒着你也不想再骗自己,你可能不知道,你刚一去世我就从黑白无常的嘴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咱俩再也见不到了。大个子黑无常先开口,他夸我是当代的女张羽。我心里一沉问他此话怎讲?他说你的先贤潮州人张羽,为了得到东海龙王三公主琼莲,借来银锅一只金钱一文铁勺一把,痴执煮海。白无常抹着溢出眼眶的泪水插口揭底:“可惜啊,你没有张羽好命,只能当一块望夫石喽。”我抑制住激动问:“我夫十郎去哪了?”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你不是下地狱而是直奔天庭,你将成为真正的水流神,庇护潮汕平原,享万世香火。

听到这个天大的喜讯我流下了热泪。这是喜悦的泪水,祝福的泪水,也是挚爱的泪水。真的十郎,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相反有种卸下包袱的轻松感,因为这虽然不是我的愿望,但又似乎超出了我的愿望。

爱人哪,明知你来不了,我还是要装作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做出想要与你匆匆分离的样子,只是怕你不开心!

咱们还是喝一点吧?往后谁也见不到谁了,更谈不上坐下来喝点酒水说几句贴心话。最后一次拥抱我吧十郎,就像你第一次拥抱我那样带劲,哪怕你嶙峋的骨骼硌痛了我。只有这样,我的眼眶里才能涌出六十多年之后再度涌出的温热液体。请抱紧我吧,再紧一点,用你粗大的指头挑起我浸透泪水的发丝,一丝一绺地挽到我的耳后,再捧住我的脸将你纹路清晰的双唇压上来,唯有如此我才能做个彩色的梦。是的,就这样伸出你的拇指,从我嘴角两边轻柔地掠过,拭去我滑下的泪滴。来吧十郎,将你的大脸埋进我的双乳之间,忘怀一切,让我用一个小女人的柔情蜜意将你包裹、融化。你最好是变成一只虫子,整个儿钻进我甜瓜般的松脆芬芳里,我要你永远永远地呆在里边。抱得再紧一点吧我的郎君,与其相忘于江湖,倒不如让情欲之火将咱俩烧成灰烬。

别了我的冤家,黑白无常走进大殿了,他们将把我押往那个黑暗无边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觉得那里要比人间亮堂一些。还是判官说得对,要学会忘记,尤其要忘记那些比快乐更深刻的痛苦,忘记那些比仇人更伤害的爱人。

长夜就要过去,痛苦的煎熬快要结束,黎明的天光像大刀一样劈下来,光线如洁白的灰烬纷纷扬扬飘进大殿,所有的木偶回到各自的盒匣里,所有的帷幕就要放下来,所有的聒噪和呼吸都将归于平静,广袤的大地用更加张狂泼辣的色彩装点着隆起的坟头和四时变幻的景致,深爱着的男男女女,最终都将与天地自然铆合在一起,就像从未来过。

十郎,让我最后一次亲吻你的泪珠,再看着它从指尖砸向大地摔开万道金光,从此后,也不知道你和你的人类还要经历多漫长的沉默?多漫长的欲哭无泪?冤家,让我最后一次抚摸你的伤痕,那是全人类的伤痕,也是生活留下的牙痕与唇印。如果能够,我的夫君,请为我饱蘸宿墨写上“韩江汤汤,与君长诀”八只大字。如果能够,再为我开一剂草药,用来清除我灵魂的疮痍。我还要像樟树埠的孥仔鬼“出花园”那样,采来十二种鲜花泡个鲜花浴,让花香涤净我身上的污垢和秽气。如果能够,我要穿上压着十二颗桂圆和两枚“顺治”铜钱的新肚兜,素手绾青丝,鲜花插乌髻,戴上那嵌着南洋宝石的耳环,细描淡淡的柳叶眉,对着口脂纸抿红柔润的双唇,等着你将我那冰凉的小手卷入到粗厚温暖的掌心中。我要将纤尘不染的身子整个儿地给你,全心全意做你的新娘。

然而一切都不再可能!我的内心翻腾着难以承受的哀痛,仿佛腑脏已被掏空只剩下枯瘪的躯壳,不过请你放心,我要掷掉酒杯振作起来,告别这个旧的死的有毒的残碎的世界。我要携带梦想和记忆,让它们像煤块一样燃烧给我以动力。我要骑上大清国旗上那条衰老的黄龙,但我要尽量闭上眼睛,不要受它那金币般闪亮的鳞片所诱惑,我知道只要看上一眼,身上就会长起鳞片并像它那样遽然衰老。我要长出红头船风帆那样的雪白翅膀,飞掠长空和大洋。我要在梦想和记忆中飞行,用爱和激情自我燃烧,让它照亮冥府幽深黑暗的曲径。我要饮下最后一杯酒,那是用我一个甲子的思念和你挥洒在南洋路上的血汗酿成的,混合着爱与恨,交织着幻想与思念。

如果能够,十郎啊,不要说六十年,就是六百年我也愿意等;不要说做鬼,就是做人我也想为你停留。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我的欲望我的想象我的欢乐我的苦痛我的愁我的怨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也都是我、也都是这万里河山这沧海桑田这天这地这情这爱这尘世间唯一的真理。可惜陪伴了你六十多年我才弄明白,你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你,你抓不住我我也留不住你,光阴早就算准了你我,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时间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你和我注定要在这个玩笑中生与死,在这个玩笑中聚与散。是时候拿出判官给我的那瓶忘川水了,十郎,让咱们认认真真地结束这个玩笑吧,只有忘记,才能自由!

别问我是谁?我是一条可怜的鬼魂,大千世界的一粒微尘。我是一缕阴气,是理想国的一道幻景,是情爱苦海的一抹泡沫。我是爱情的信奉者,是人类的影子、朋友和敌人。我是人世间善恶的见证者,韩江的姐妹,大地的母亲。我是一撮细滑的灰烬,一抓干冷的尘土,一点儿浮渣,我无法留下来,可是我的目光和声音从未离开过。

冤家,为了忘记你,也为了让你忘记,我拔掉瓶塞,将它当美酒一样饮下。

我是谁?

(——摘录自:第十三章鬼迷心窍)

审读:孙世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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